讲座回顾｜历史传记片的“不虚”与“不拘”

      11月13日，中山大学艺术学院举办了《坪石先生：历史传记片中的“不虚”与“不拘”》专题讲座。本次讲座由华南师范大学电影创作研究中心主任甘小二教授主讲，艺术学院蒋晶教授主持。本次讲座基于甘小二教授在编导演电影《坪石先生》时的经历和思考，针对历史传记片叙事与历史记载之间的张力与取舍问题做了分享，从实践出发，指出历史传记片要在重要时间节点上“不虚”，在反映人物精神性的情节上则可以“不拘”，为历史题材电影的创作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。

一、从史料出发的精神苦旅

      《坪石先生》以1938年广州沦陷后中山大学、私立岭南大学等西迁粤北坪石的真实历史为背景，讲述了中山大学教授为代表的岭南教育先贤在日军进攻下坚持办学，师生以知识救国守护中华文脉的历程。电影于2025年上映，甘教授坦言，电影从构思到完成经历了整整六年。他首次接触这段历史时深感震惊，从编剧到上映，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资料整理和历史考据上。坪石时期的教育抗战活动相当长时期都未得到充分重视和研究，一直到时任广东省省长许瑞生主持南粤古驿道项目时才被发掘，逐渐进入公众视野当中。

      当时的坪石镇“群星璀璨”，经过反复斟酌，创作团队最终确定黄际遇先生为影片主角。黄际遇既是数学家，又是国学大师，被誉为现代骈文泰斗，还精通象棋。在日留学期间还担任过足球队守门员，堪称“文武双全”。甘教授充满敬意地介绍：黄际遇先生是汕头澄海人，他留学归来之后，下定决心编纂中国的数学教材，当代中文数学词汇体系基本由他建立。在担任数学天文系主任的同时，他还为中文系高年级开设骈文课程，并义务担任校长张云的秘书，协助战时的办学工作。

      虽然《坪石先生》是一部历史传记片，甘教授强调，电影创作中必须有所取舍，原始剧本中涉及众多人物和线索，但为了主线清晰，不得不舍去一部分人物故事线，最终出场的历史人物只保留了26位。“剧本创作历时4年2个月，字数达5.2万字，可谓焚膏继晷。”影片还讲述了卫梓松、杜定友等学人在坪石时期的事迹。时任国立中山大学建筑系主任的卫梓松在紧急转移时未能撤离，为敌所围，被利诱也坚贞不屈，最终自杀殉难。

      在开始拍摄之前，创作团队多次前往坪石实地勘景，综合历史事实和美学考虑，选择了祠堂二楼的阁楼作为学生宿舍，经过修缮后投入使用。甘教授还分享了在拍摄过程中利用空间本身的特性（如门头的竹制窗格）制造天然光影，为画面增添了美感和真实感。影片中最重要的场景——坪石镇的校园，由虞炳烈先生设计建造。当年时间条件都有限，虞先生就就地取材，使用竹子、泥巴、树皮等作为原料，设计、搭建了坪石校园的校舍。团队按照虞先生的设计手稿，在坪石镇的一处河滩上复原了当年的校舍。

二、电影艺术创作的虚实之间

      对于如何在历史真实与艺术创作之间取得平衡，甘教授提出了“不拘”的原则。他举例说明：影片中对联的书写在历史上发生在1940年校庆日，但片中将其移至1944年。另外，李约瑟来访实际上是在1944年5月，而非影片中的秋冬季节，但为了串联主线剧情，充分介绍坪石校区，便将这一时间节点也做了调整。又如影片中搬迁图书馆的情节有所本，根据记载杜馆长被县长劝留造成搬迁不及时。历史记录中没有县长的具体言行，这里就成为可以“做戏”的部分。写剧本正需要“逢场作戏”，每一场戏都有自己的“戏魂”。历史考据还体现在细节中。片中，图书馆地上铺的松针是杜定友为图书馆特意设置的：吸潮、消音、还有一些香气，这是还原；而杜友定晒书的习惯则结合当地气候条件改为了在室内晾书，这是基于历史研究的合理想象。

      “不拘”并不意味着可以随意进行编造，对于历史上具有标志意义的重要时间节点，这些是进行历史传记片时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，例如抗战中的战役时间。影片视听语言方面，甘教授也分享了一些实践经验。如何突破"炮火纷飞"的通用战争描述，展示特殊时期的生活状态？甘导分享了一场夜戏的设计。影片创作团队采访了当地的一位老先生，了解到当年中大学生如何在夜里上课，并进行了复原。从书声琅琅的课堂衔接到轰炸机的轰鸣与爆炸的巨响，将炮火纷飞与诗意以一种尖锐对比的方式呈现，还原战争年代的特殊生活状态。

问答环节

      在问答环节中，参与讲座的师生积极提问，与甘教授就讲座和影片进行了探讨。有听众问及如何平衡历史真实与艺术创作，甘教授回应，相比于精确到日的时间线，士气、内在的精神更重要，外在的细节可以有所调整。我们更关注的是传承那个年代士人的精神，而非每一个细节的完全还原。冯嘉安老师提问符罗飞和冼玉清两位角色，甘教授表示，片中通过侧面方式展现了人物，比如李约瑟问对联的场景，以及月下作画的风雅片段，都是对冼玉清先生的侧面描写。甘教授还分享了未能纳入影片的冼玉清轶事，展现了历史人物丰富的个性侧面。

      张倩玉老师询问骈文课的视听设计，甘教授做了详细解释。陈林侠教授的原剧本有骈文课情节，主创发现《哀盐船文》中有很多声音描述，在反复打磨剧本时，逐渐想到了将学生听先生诵读时“想象的声音”与实际发生的日军“轰炸的声音”进行融合。最后，陈阳教授赞赏了影片主题曲《风》的声音设计和书法等元素形成的气韵流动，认为这种处理创造了强烈的电影性，特别是在“坚固性”和“流动性”的对立统一上表现出色。

      讲座在热烈的讨论中落下帷幕。《坪石先生》不仅是一部历史传记电影，更是一次对华南教育抗战历史的深入挖掘与艺术再现。让我们得以透过银幕，感受那段烽火岁月中学者们的风骨与坚守，思考历史对当下的启示。“以史为鉴，关照当今教育；乡土中国，重建文化信心。”《坪石先生》的价值，不仅在于还原历史，更在于连接过去与现在，为当代教育提供思想资源。